Friday, March 1, 2013

「修身」的要诀

傅佩荣教授的博客上,发表了这篇《修身的要诀》,分析《大学》八条目之第五条“修身”,特此转载)

  在《大学》的「八条目」中,「修身」位居第五,前面四项是「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」,很明显都是个人学习有得及内在修为的部分。到了修身,其意为「修养言行」,就必须表现于外在,不仅与人相接,还会产生正面反面各种评价与效应。所以接着出现的是「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」。

  在《大学》第三章说:「自天子以至于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为本。」意即:天下所有的人同样都是以修养言行做为人生的根本。根本若是出了问题,则不仅无法达成人生目标,也不可能善度个人的一生,只会留下或大或小的困难、遗憾与灾难。那么,修身的要诀何在?

  《大学》在「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」这一章,提醒我们避开个人情感可能造成的偏颇心态。人们对于自己「亲爱、贱恶、畏敬、哀矜、敖惰」的人,在言行上就会表现偏颇。这似乎是普遍的现象,我们在面对自己「亲近爱慕的人、鄙视讨厌的人、畏惧尊敬的人、同情怜悯的人、轻忽怠慢的人」之时,能够保持平等心而一视同仁吗?

  孔子说:「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。」(《论语•里仁》)只有行仁者能够做到:喜爱好人而厌恶坏人。一般人的作为是:喜爱亲友而厌恶仇敌,很难客观考虑一人本身在某种言行上的好或坏。世间谁是孔子口中的仁者?少之又少。

  《大学》在此章接着说:「故好而知其恶,恶而知其美者,天下鲜矣!」亦即,天下很少人可以做到:喜爱一个人同时知道他的缺点,厌恶一个人同时知道他的优点。光是这句话就足以做为我们修身的标竿了。

  怎么具体修练呢?一方面,要「约」,如孔子所说的「以约失之者,鲜矣!」(《论语•里仁》)。只要能够自我约束,就很少会犯错了。这个「约」字主要针对个人的欲望,正如孔子提示颜渊的具体做法:「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。」(《论语•颜渊》)「礼」是一个社会的共同规范,也是我们在「格物、致知」阶段所学会的。而「诚意、正心」的阶段表现在何处呢?以孔子为例,在于他的「子绝四:毋意、毋必、毋固、毋我。」(《论语•子罕》),「子不语」(《论语•述而》),以及他的忧虑(《论语•述而》)。换言之,孔子的「约」做得相当澈底。能够这么做,就不会受到个人的情绪与欲望所左右了。

  另一方面,还要努力做到「无私」。保持无私的心态,才符合孔子心目中的「君子」,如「君子不以言举人,不以人废言」(《论语•卫灵公》),「君子和而不同」(《论语•子路》),「君子周而不比」(《论语•为政》)等。颜渊的志向是「愿无伐善,无施劳」(《论语•公冶长》),既不夸耀自己的优点,也不推给别人劳苦的事情;如此一来一往的结果即是无私,也可称得上「君子」之名了。

  做到无私这一步,才有可能继续朝着孔子的志向前进,就是「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」(《论语•公冶长》),要以个人的力量造福天下人,这不是止于至善吗?因此,由修身进而谈「齐家」以及后续的成果就顺理成章了。

  《大学》在此章最后引述一句谚语:「人莫知其子之恶,莫知其苗之硕。」可谓画龙点睛,由「修身」推及「齐家」了。

Thursday, February 28, 2013

「正心」是怎么回事?

傅佩荣教授的博客上,发表了这篇《「正心」是怎么回事?》,分析《大学》八条目之第四条“正心”,特此转载)

  在《大学》的八条目中,「正心」是接着「诚意」而来的功夫。「诚意」是诚实面对自己的意念,其前提为「格物、致知」,就是先知道何谓善恶,然后在自己的意念出现时,对照善恶规范来作自我要求。「诚意」功夫所要求的是慎独、自谦(让自己满意)与毋自欺。   那么,「正心」的作用何在?人有意念之后,会形成某种「想法」,想法有正与不正之别,所以接着要正心,由此再联系到人的具体言行。因此,心(想法)是由内到外的枢纽。一般而言,意念是短暂的、流动的、变化的、被动的,而想法是完整的、固定的、主动的,具有明确意含,准备展示为「言行」的。

  心即指这样的想法,因此才有正与不正的问题。譬如,在《论语•雍也》孔子说:「回也,其心三月不违仁,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。」颜回的「想法」可以长期(三月)不背离「行仁」的要求。这表示他的正心功夫作得不错,别的学生则处于依违之间,仍有待努力。孔子在《论语•为政》描写自己的生平进境时,最后说:「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。」这句话表示他在七十岁之前,如果「从心所欲」就有「可能」违背规范。何谓从心所欲?就是任由自己的想法带领自己的言行表现。这种作法有可能「踰矩」,因此「正心」即是要端正或导正自己的想法。

  《大学》有关「正心」的说法是:「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,身有所忿懥,则不得其正;有所恐惧,则不得其正;有所好乐,则不得其正;有所忧患,则不得其正。」朱熹依程颐之说,认为「身有所忿懥」的「身」字,应该改为「心」字。如果这么改,则成为「心有所忿懥,则(心)不得其正」,这不是「同语重复」吗?并且若以「心」为想法,则人的想法又何止这四种不正的状态?那么,如果维持原文所说的「身」,又是何意?

  依我浅见,「修身」是指「修养言行」。「身心」一词并用时,心指内在的想法,身指外在的言行。有想法才会展示为言行,否则只是胡思乱想或胡言乱行。如果未能「正心」,如何可能「修身」?譬如,孔子说:「匿怨而友其人,左丘明耻之,丘亦耻之。」(《论语•公冶长》)知道自己对某人有怨,这属于「诚意」阶段的功夫;有怨而未能诚意,只想到现在的利害(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,或为了得到某种利益),并且想要继续与他为友,这是「正心」阶段应作的功夫。但显然没有做到。最后表现于「言行」的是「匿怨而友其人」。孔子所不耻的这种行为就出现了。

  「身」为「言行」,因此说「身」表现出「愤怒、恐惧、喜爱、忧患」的言行,不是很合理吗?这些言行不是「由心(内)到身(外)」的具体表现吗?《大学》接着说:「心不在焉,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,食而不知其味。此谓修身在正其心。」这句话才是真正扣紧「心」来说的。「视、听、食」都是「身」的活动,其枢纽在于「心」。如果「心不在焉」,不知自己的「想法」是什么?言行失去内心的基础,只是茫茫然在活动,又如何可能「修身」?孟子引述孔子所说的:「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(向),惟心之谓与!」(《孟子•告子上》)像这样的心,既不能收敛于当下的言行,又不能正之,若是「从心所欲」,则后果岂堪设想?后儒动辄把「心」或「良知」说成「本善」,实非孔孟本意。